VSO新闻/讯 家里那只花猫,不知何时溜进院子里来的。它自来熟地卧在门廊下,阳光筛过树叶,细碎的金子洒在它身上,它便眯着眼,蜷成一团毛茸茸的线球,仿佛本就是这老屋盘踞已久的居民。
它渐渐熟悉了我们的家,熟悉了屋内的每一处角落。它尤其喜欢我卧房那只老旧的碗柜,柜子深处有个小抽屉,它常常轻盈地跳上去,用爪子拨开未关紧的缝隙,无声无息便钻了进去,一睡便是一下午,俨然成了它私密的休憩之所。每每见它蜷缩在抽屉里头,安稳酣睡,我便不忍打扰,任它安卧于这小小天地间。
然而日子久了,那碗柜便遭了殃。柜面、柜角,甚至抽屉的内里,都留下了它利爪抓挠的印记——道道刻痕深浅不一,纵横交错。父亲每每看见,总要皱起眉头,拿出工具叮叮当当地修补一番,一边敲打一边数落:“这小畜生,真是糟蹋东西!”花猫似乎也知道自己闯了祸,每每此时,便缩在角落,只瞪着一双无辜又晶亮的圆眼睛,怯怯地望着父亲。
时光流淌,老屋愈发显出岁月侵蚀的痕迹。一日,父亲又一次拉开那抽屉修补,突然停住了手。他指着抽屉深处角落对我说:“你瞧,这里也有它抓下的印子。”我凑近细看,果然在抽屉底板的边缘,几道细痕如墨线般隐现,其中一道痕迹的尽头,竟生出了一小簇茸茸的嫩绿青苔,如同一滴不小心溅出的生命,在木头隐秘的伤口处悄然萌发。父亲摇头苦笑:“这猫,真是无处不留下它的爪痕啊。”
后来,老屋翻修,猫也莫名地走失了。它离开得无声无息,只如当初来时那般悄然而然。旧碗柜被挪去了柴房角落,那小小抽屉亦被弃置一旁,蒙了厚厚一层灰尘,无人问津了。一日,我清理杂物时重又打开了它,里面空空荡荡,只余下那些清晰如昨的爪痕。我伸出手指,轻轻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刻印。指尖触到那簇青苔,依然柔绿,竟似在旧木上呼吸着,温软而微凉。阳光透过窗棂,恰好落在苔痕上,映出细碎的光晕,仿佛它正悄然吸吮着光阴的蜜,自顾自地活着。
这一刻忽然明白,那只花猫早已不再是一只偶然闯入的小兽。它用爪尖将生命刻入这老屋的肌理,如同风在石上作画,雨在檐下留痕——它曾在这里用力地活过,爱过,磨过爪子,睡过酣甜的觉。
这世间的生灵,何尝不都如此?它们用爪牙,用羽翼,用奔走的蹄痕,在这喧嚣的人间刻下自己的印记,不喧哗,不辩解,却无比郑重地证明自己来过、活过、存在过。纵使时光湮没了它的形迹,那些爪痕却像沉入木纹深处的誓言,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静默生长着苔藓与日光,将一段温暖的生命史,无声地托付给后来者的手指与目光。
原来那些细小的爪痕,是猫在人间留下最郑重其事的签名——它悄然借了木头为纸,以爪为笔,刻下的是生命行过尘世的铁证。